红藕香

邯郸学步,刻舟求剑。

活在妄想中。

【DN/L月】漫长的一天(1)

Summary:莱姆临死耍了个花招,让夜神月在L死去的那一天不断循环。


 

0

  夜神月弯下腰,把手伸向草丛中那本黑色的笔记本,突然眼前一黑。

 

1-1

        月惊醒过来,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秘密地绑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空旷房间,室内没有其他人,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水晶吊打,室内简单地摆着一张床、一具沙发和一个衣柜,窗户由一种特殊的暗色玻璃制成,从里向外看去,模糊得判断不清天色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室内开着中央空调,四周陈设虽然简单,但是也被精心地装潢过,墙上贴着淡色的壁纸,沙发显而易见地昂贵,床上用品柔软精致,地板的木材质地优良,他打开衣柜,发现衣柜里面甚至摆放着几件衣物,有几件是他的,有几件他从未买过,但也都是昂贵的名牌。他挑选了一件熟悉的衬衫穿上,心中疑惑,对于一场绑架而言,他的待遇未免太过于优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尝试着转动门把手,出乎意料,门一下就打开了,走廊里刺眼的射灯照了进来。他沿着走廊畅通无阻地走过,走下过末端的楼梯,大约下了半层,石阶变成了钢化玻璃,他轻而易举地到达了一个类似中心控制室的屋子,屋内摆着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屏幕,屏幕下方摆放着数台电脑。一名黑发男子坐在屏幕前的椅子上,头也不回地向他打招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早安,月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站在台阶上,顿住了脚步,疑问几乎脱口而出,但是自小的教养使他在之前先回应:“您好,先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,男人猛地拨了拨转椅,随着椅子转过身来。月确定自己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不修边幅的人——一头过长而凌乱的黑发,穿着一件长袖棉T恤和一条皱巴巴的裤子,赤着双脚,蹲坐在椅子上,整个人看起来萎靡地蜷缩着,他顶着仿佛几个月没有睡好觉的黑眼圈,用他那黝黑的大眼睛和月对视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吗?月怀疑道,又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,眼前的男人虽然年轻,却看起来并不擅长暴力,他更像一个极客,一个工作过度的脑力工作者。月等着这个奇怪的青年主动说些什么,但这个对方只是长久地打量着他。凝滞的几秒钟后,月打破了僵局:“先生,我发现我随身携带的手机不见了,可以向您借用一下您的手机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青年应了一声,从身后的桌面上拎起一只手机,跳下了椅子,弓着背赤脚朝月走来。相隔两步远的时候,月主动伸手去接,但青年突然伸手,一把握住了月的手腕,把他用力地拽了过来。月的鼻子几乎撞上对方的颧骨,月差点一把把他摔开,但他迅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,只是后退了一步。青年却更加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:“月君,你今天没带手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茫然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青年逼了过来,一手抚上他的脖颈,用四根手指拨开他耳后的碎发,保持着毫无社交礼仪的暧昧姿势,那双看起来无神的大眼睛格外锐利:“5月22日,月君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的距离近得令人不适。月拨开了他的脖颈上的手,回忆了一下他深陷题海的五月,每一天都平平无奇,想不出22日有什么值得被提问之处。他一头雾水地回答:“学校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吗?”青年放开了他,口气镇定得毫无波澜,“今天果然很奇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后退了一步,把手从青年的手中抽开,心中因为私人空间被侵犯涌起一股怒火:“我也觉得今天很奇怪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君觉得今天奇怪在哪里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感到一阵烦躁,他的今天奇怪在哪里?陌生的房间、陌生的熟人,他的今天毫无头绪,与昨天仿佛就像断裂开了,昨天没有结尾,今天没有开头,像是误打误撞进入了平行时空,简直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勘破。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,他率先指责对方:“我凭什么要告诉你?你很可能是个绑架犯,或者绑架犯的同伙,绑架了警察的家属,想要获得些什么利益,或者纯粹是挑衅警察,想弄出点社会热点新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君并不觉得我是绑架犯,月君是聪明人,不会和绑架犯这么说话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“我比你更聪明”,月克制着自己的恼怒,问道:“那么你是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L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真正地惊讶了:“那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听说过L,作为警察的子女,他听说过L的传闻,传说中他是一个能调动国际刑警的侦探,各国警方都曾向他求助,传说中他非常能干、同时也非常挑剔,只解决最复杂的案件,传说中他总是在千里之外就能看破真相,因此关于他的真容的描述都属于都市传说的级别。而月从未想过L如此年轻,行事又如此怪诞。

        月打量着L。L的口吻和行为,处处暗示着他熟悉自己。但这种让当代所有警方仰望追逐的名侦探,为什么会与自己相熟,L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身边,不,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L的身边?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某起案件的证人了吗?还是被作为潜在受害人保护起来了?5月22日发生了什么?和他有关吗?还是因为父亲吗?这个人真的是L吗?还是有人冒用L之名酝酿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?

        黑眼圈的青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全部猜测:“恐怕月君又失忆了,而且忘得比上一次更干净,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?”月礼节性地致歉,他显然并非失忆,但是他暂时不想和L在这一观点上纠缠,“如果L君您认为方便的话,能否让我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信息,联系我的父母?”

        L摇摇头:“如果月君想见夜神先生,不用那么麻烦。”

 

1-2

        对月而言,最出乎意料的事莫过于自己的警察局长父亲,夜神总一郎,就在这栋楼里。夜神局长很快来到了大厅,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几个人,都穿着西装,也许都是刑警。月认出了其中的一个,是刑警松田,他们打过两次照面,夜神总一郎还曾在家抱怨过此人做事过于冒失。

        月放下了L递给他的据说无糖的咖啡,起身向众人打招呼,但是L打断了他:“诸位,你们是否留意到今天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?”

        夜神总一郎脱口而出:“基拉又开始杀人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很少见父亲如此激动的样子。他瞥向其他几个人,他们的表情因为夜神总一郎的猜测瞬间不安起来,显然,夜神总一郎说出了他们心中的噩梦。所有人都望向了L,神色凝重,仿佛在聆听这个驼背的青年宣布一场战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,”L缓缓地说,“但恐怕还有一些更糟糕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更……更糟糕的?”松田问。

        L点头,把月拖到身边:“有好几件。首先是关于月君的。夜神先生,您过来的时候,注意到您的儿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夜神总一郎面色稍稍白了一些,他身边的刑警用一种质问的口气问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来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呢……”L转头看着月,“我今天被一种奇怪的钟声吵醒,月君清晨走来的时候,钟声变得巨大、反复,月离我越近,声音就越嘹亮。现在简直一刻不停,好像预示着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松田不明就里:“什么……什么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 L再以这种方式说话,夜神总一郎看起来就要心脏病发作了,月感到自己有责任开口解释:“L君认为我失忆了,但其实我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君是真的失忆了。”L神色凝重地看着他,“请月君回答我,三天之前,我们抓住的嫌疑人叫什么名字?两个月之前,你发现有嫌疑的是哪个集团?月君的记忆一向很好,请告诉我,你是哪一天加入搜查总部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5月22日?”这是月今天听到的唯一的一个日期,他不抱希望地赌了一把,然后,从L的表情来看,显然错了。

        L向后重新靠在椅子上,示意他的话说完了:“夜神局长,您是月君的父亲,您来问月君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,你还能想起来什么?”夜神总一郎神情有些疲惫,月注意到父亲的头发比过去更白了,他瞬间原谅了父亲轻信L的结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觉得我能想起所有事。我能想起昨天、前天、再前天,整整一个月的事、老师课堂强调的所有重点。昨天我们模拟考的成绩刚刚出来,我拿了最高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和L一样凝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夜神总一郎问:“月,你觉得昨天是哪一天?”

        父亲的暗示令月心里一凉:“昨天是11月28日,不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夜神总一郎旁边的刑警告诉他:“今天是11月5日,2004年。你已经上大学了,不需要模拟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,能详细说说昨天发生了什么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其实没什么可以详细说的。夜神月的“昨天”如高三学生的每一天,重复的习题,课上一瞬间的走神,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。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窗外落下的那本笔记本。他的楼上并没有教室,是谁把一本笔记扔了下来呢?

        他讲到笔记本,注意到L搅拌咖啡的手停滞在了半空,某种难以描述的心理使他隐瞒了后面捡起笔记的动作:“放学后,我想看看是谁扔掉了笔记,但刚刚走到操场,就失去了意识。”

        L用晃了晃搅拌咖啡的勺子:“如果月君讲完了的话,请让我问句话——月君确定看见的是一本真实存在的笔记吗?月君是否肯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,比如看见幽灵,魔鬼或者其他超自然的怪物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君的表情好像我说了什么疯话,”L退回大屏幕边,在桌边翻找了一阵,远远地举起一本黑色的笔记本,赫然正是月从地上捡起的那本,“月君看见的是类似于这种样子的笔记本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完全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月的脸上一片空白,过了两秒,他转头看向父亲还有其他警官,他们的脸上写着“这怎么可能”。他思忖了一下,模棱两可地回答:“很像,有可能,我从空中看得不是很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 L前伸着脖子,凝视着他,月维持着平静的表情,大胆地和他对视着,心里却有些发憷,L看起来想凑上来抓住他,只碍于众人在场。——只是碍于众人在场。月联想起不久前对他无礼的冒犯,突然顿悟,那是L怀疑他在说谎,L握住了他的手,手指在他的手腕上蜻蜓点水,是在测试他的脉搏,L贴近了他,在他的脖颈靠近脸颊边缘摩挲,观察了他的瞳孔和呼吸。很简单粗陋的手法,但他当时一门心思在揣测L到底是谁,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,并没有领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难道是基拉干的?”松田大声地打断了月的走神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个刑警惊呼了一声,跟着松田的思路分析:“对呀。之前我们都不知道笔记是什么东西,看见了笔记也就不会注意,抓到火口之后,月君倒回去一想,不是很可能发现基拉吗?所以基拉会想让月失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……也有可能。”L咬着手指,似乎在犹豫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月等了一会儿,看L没有继续发言的意思,开口提问:“请问,如果不介意的话,谁能告诉我,那本笔记是什么?基拉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顿时面面相觑。夜神总一郎明显地叹了一口气,他身边的刑警看着老上司,又看看一脸探究的月,以一种呵护小动物的口吻和众人商量:“如果月君想不起来的话,也不是非要知道。这本笔记不是什么好东西,上面写着一旦受损,碰过它的人都可能会死。月君不碰它,反而不会有危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月君三天前刚碰过啊,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吧。”松田不识趣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个刑警插嘴:“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很简单,只要问问月君有没有看见……咦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不解地望着他,但他周围的所有刑警好像都听懂了,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,露出了惶恐和震惊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 L赤脚踱了过来,像一只猫一样无声的踩在地砖上,他张开嘴,语音不高,听起来却振聋发聩:“诸位,你们聊到了我要说的今天的第二个奇怪之处——死神它不见了。”

 

1-3

        2004年11月5日是一个阴冷的冬天,即使开着空调,也很少会有人在这种日子选择用冰激凌招待客人,但L看起来真的喜欢冰淇淋。夜神月客随主便,手中也捧着三只冰激凌球,他用勺子舀了一点绿色的那只,抹茶味在他嘴里蔓延开。L把死亡笔记推到他面前,掀开第一页,等了一阵子,确定月读完了规则,又翻到最后一页。

        夜神总一郎明显不希望儿子碰到这本笔记,但L才是发号施令的人。“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解决问题,那就这么做吧。”这位负责的局长这样说,然后他带着寥寥几个刑警们离开,一部分人去查看监控里死神的消失,一部分人去追查基拉弄出的新的案件。


        大厅里又只剩下月和L两个人,L快速消灭了自己的冰激凌,又从架子上端了一只,问:“月君有什么看法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抬头审视着面前饕餮的青年:“L君,您是个宗教信徒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L腾出正在舀冰淇淋的手,摇了摇手指,以示否定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咬了一下唇,追问:“这本笔记上面被写着名字的人,真的都死去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 L用黑洞洞的眼睛望着他:“这件事当时还是月君验证的,当然现在月君已经不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一愣:“我……怎么验证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难道他往上面写了名字,然后对方死去了?这合法吗?

        L说:“你对照了这上面的名字,和被确认的死亡名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松了口气,但是更多的疑虑在脑海中冒了出来。仅仅是对照名字,不足以证明这本本子就是凶器,虽然大部分杀人犯都是激情杀人,连环杀人犯也大多数是为了快感作案,并没有什么逻辑性,但不能排除有少数奇葩,会使用笔记记录自己的作案过程:“刚才有位刑警说,我们抓住了一个叫火口的人,我是否可以认为,他是写这些名字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的。他的口供里说,他用这本笔记杀了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位嫌疑人现在在警方还是检方?L君能让我见见他吗?”说完之后,月想到,其实如果嫌疑人在警方的话,直接找各位警察就行了(虽然夜神总一郎可能不同意),但是既然开口了,就不好再收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不可能,”L断然拒绝,他放下了他的冰激凌球,手撑着下巴,认真地看着他说,“火口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沉默了。如果嫌疑人死了,大概率说明L抓对了人,然后为了防止他泄露过多信息,他被灭口了。L在清晨已经透露,基拉又开始杀人了,基拉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吗?

        “关于火口,其实搜查总部撰写了一份报告,月君也参与了。我这里有一份备份,不过我认为月君如果想看,还是向夜神先生要比较好。夜神先生虽然配合,但一直很介意我把月君牵扯进案子里。刚刚我向他承诺了不让月君碰到笔记,只借着月君参考一下,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看见这本笔记的反应。但是如果月君看了火口案件的记录,一定会想碰到这本笔记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在火口案件里,碰到这本笔记的人,都见到了死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打量着L,他从早晨见到L开始,这个人就一脸正经的模样,说出来的话却和他的举止一样荒诞。如果不是包括父亲在内的警官明显非常尊重他,月可能直接把L当个精神病患者:“我以为死神是大家对基拉的代称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基拉是人类,死神是死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的“昨天”,L的一年前,总之他们不久前和几位刑警热烈讨论的那一天,夜神月也碰到了这本笔记,但是他并没有见到死神——当然,兴许他还没来得及见到死神,就晕倒了。月问道:“你们看见的死神是什么样的?”

        L又开始食用他的冰激凌,他咬了一大勺送进嘴里,抬眼回忆道:“很丑。庞大,多骨,还画着咬唇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,月差点舌头打结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:“您觉得……L君,火口的死是死神干的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确定。我原本觉得应该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本,但是今天……”月恍然大悟,“L君,您觉得我的失忆是死神干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。我不知道。我想不出死神这么干的理由。”L的下巴磕在冰激凌碗上,沾上了一点点融化的汁液,看起来就像一个吃东西吃了一脸的小孩子,这他一切的怪诞看起来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了。L睁大了乌黑的眼睛,流露出一种伤感的神情:“月君,虽然失去记忆的是你,但我比你迷惑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因为L的这句话突然感到好受了一些,当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开始承认自己的迷惑时,月的无知似乎就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问题了。月突然不在意因为自己的失忆而导致犯错的可能,开始帮L分析。他首先开始否定松田的猜测,松田完全是天马行空地把一切都归咎给了基拉:“松田认为,我是被基拉控制失忆了。假如基拉的武器也是这本笔记,根据这本笔记上的介绍上,它没有除了杀人之外的功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月君认为死神能让人失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,死神应该就是死亡之神吧,主管冥界的那种……其实我是个无神论者。”月痛苦地想,他在和L聊点什么呀,像两个疯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刚刚跟月君说过了,我也是个无神论者,”L看着月,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,“按照逻辑来说,这本笔记的使用者,不论是谁,只能操纵人死前的行为。如果松田是对的,月君的失忆是基拉对你的加害,那只说明一件事——月君就快要死了。没有立即死去,只是因为他想操纵你干些别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睁大了眼睛,他栗色的瞳仁对上L纯黑的瞳仁,双方都在这对望中沉默。月才刚刚看过笔记本的规则,内心还在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,但如果他假设笔记本的规则都是真的,那他必须从逻辑上认同,L说的没有错。

        月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,完全是他的高傲迫使他发问:“所以你把我父亲支开了,为了不让他听见这些?”

        L握住了月的手:“并不,我觉得松田完全推理错误了。松田的推理的根基就建立在错误的东西上,月君说自己在找到笔记之前失去了意识,但是我觉得月君说谎了,他一定找到了那本笔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眨了眨眼睛,错开和L的对视,看向自己的手腕,那里据说应该有一只手表,但现在上面只有L骨节分明的手。那其实是无意义的一扣,测谎并没有多大意义,L能分辨出他今天的谎言,拉住他也没有多大意义,他并不知道该逃往何处。他只是低着头,没有挣脱,也没有反驳。

        L低声问他,仿佛正在请教一个占卜未来的预言家:“月君,请告诉我,如果你找到了这本笔记本,什么情况下,才会把它放弃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在这一瞬间,听懂了L所暗示的无限可能,心里却觉得寒冷又荒谬,他仰起脖颈,抬头对L无所谓地一笑:“如果笔记没用,大概就放弃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 L等了一会,没听讲月的第二句话,终于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手。他捞起笔记,转身把它放回原处。回来的时候,他递给月一袋薯片,月看了一眼,拒绝了。

        L想了想,递给他一张看起来像是房卡的磁卡:“月君如果想吃什么,可以出门买,这里的房间除了房卡还需要密码,月君也都大概忘了,我写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看着L扯过一张纸条,在上面认真地书写。协助父亲的破案,和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在一起调查,这就像他小时候的梦境,但是梦境也不会这样扑朔迷离,他超脱事外,却又仿佛早就身陷其中,L对他百般试探,却又仿佛无所不知。中央空调维持着一个温暖的温度,他却觉得置身一片雪原,寒冷又茫然,他只能挺着腰板,坐得如同一颗雪松。

        L潦草地写完了几串密码,把纸条递给他,月没接,L悬着手伸了一会,最后选择把纸条插在月胸口的口袋里,然后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,放在了月面前的茶几上:“我曾经和月君讨论过,如果基拉的力量能够转移,那么是人类主动转移,还是死神收走了它。月君认为,是人类主动转移的,所以逮住了人类,就能遏制基拉的行为。当然,现在月君现在不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 L顿了顿,接着说了下去:“今天,月君失去了所有关于基拉的记忆,准确地说,失去了所有这段日子的记忆,在此时失去记忆对月君有什么好处呢?又对哪个人类有好处呢?我是本案的负责人,这么做难道能拖慢我查出基拉的脚步吗?或者更糟糕一点,月被人控制了死前行为,用来杀我吗?我不觉得他能,我怀疑月君是否能。整件事里,只有死神是无法估计的,超出常理的,所以,月君,你恐怕是太骄傲了,反而被死神摆了一道。”

然后L转过身,顺着清晨月下来的楼梯,向上离开了,并且拎走了那带薯片。

 

1-4

        月独坐了片刻,然后打开了L给他的手机,翻了翻通讯录,里面没有几个人的号码,最终他选择了拨给父亲。他“失忆”了,独自调查必然碰壁。学校他倒是熟悉的,但那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,高中的监控只保存两个月,而他可能的同学们,即使知情,也随着高中毕业,难以找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月按下接通键,夜神总一郎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:“龙崎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我,爸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呀,”夜神总一郎的声音略带吃惊,“你和龙崎谈完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你那边缺人手吗?需要我过来帮忙吗?”月他知道夜神总一郎不可能不缺人,核心人员只有了四个刑警,人力必定紧张。

        夜神总一郎并没有急着回答他,先问道:“龙崎和你讲了点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说了很多火口案的事。他希望我能继续帮忙调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搬出L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,夜神总一郎严肃地说:“你把电话给龙崎,我有话跟他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现在不在这,”纯粹是为了显得可信一点,月胡诌道,“L君去调查死神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,火口已经抓到了,虽然基拉又重新出现了,但之前的基拉就是火口,你和整件事无关了。我不知道龙崎具体跟你说了什么,但你记住,你的生活并不围着他转,你也有自己的学要上,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,你应该在大学校园里度过你的十八岁。我是警察,所以我要抓捕基拉,配合龙崎的工作,但你不是,基拉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,是龙崎负责的,不是你的义务,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,如今还要因为龙崎继续冒险,作为父亲,我很担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夜神总一郎很少说这么煽情的话,月愣了一下:“爸爸,你在想什么?怎么会是L让我干什么,是我自己想过来的。我想帮你,而且我也想找到一些线索,恢复我的记忆,我总不能连大学的路都忘光了,就这么跑去上学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听见对面的叹息,总一郎说:“你等我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抓紧了电话:“爸爸,求你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月打车到达了樱花电视台,松田出门接他。夜神总一郎一直说,松田最大的缺点就是多话,但现在这是月眼里他最大的优点。简直不需要费任何心思套话,松田就叽叽喳喳,对着月讲起之前半天的调查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位刑警先是造访了奈南川,确定火口死后四叶集团再也没有开过基拉会议,并且制裁的囚犯确实和四叶的生意不相干。然后他们去了樱花电视台,月来的时候,警官们正好在翻火口留下的音像资料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谈论着死神,月在屏幕上什么也没有看见,他感到费解,他逐字逐句地记住了刑警们的对话,努力汲取和分析着信息。当警官们分析起人类火口时,月感到轻松多了,顺利地跟上话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看视频,火口在这里停顿了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好像是在看墙上的什么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插话:“我刚刚从那里走过了,那里贴着流河旱树电视剧的海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天哪,是海砂!她和流河旱树一起演了电视剧,火口在看他们两人的海报!”松田大叫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险啊……火口停了下来,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问到名字,对海砂起了杀心,幸好这里他急着去杀松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!相泽!你怎么说话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笑着阻止了他们的打闹,帮着一起看视频,给他们做记录。整个下午,户外都在下雨,月随着刑警们冒雨奔波了几地。L不在的调查并没有什么结果,唯一的收获是几位刑警的假名和真名。

 

1-5

  太阳落山之后,雨渐渐停了。

  月随着两车警察重新回到了搜查总部,但L少见地不在大厅、也不再房间里。众人等了许久都不见L,不放心起来。L的手机还在月身上,他们只好按照楼层分头去寻找。

 

  月打开了通往顶层露台的门,整个天台上残留在雨后未排干的水迹,L伫立在依稀的星光下,冬风吹得他的头发在耳畔乱舞,月朝他喊道:“L君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

  L回过身,也不动,只是朝他招招手,然后又转过头去。

  月叫了他几声,冷风灌进了口腔,他很快不再尝试,走到L身边,拍拍他的肩。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,东京华灯初上,万千霓虹氤氲在暴雨未消散的水汽中,反射出无数隐隐绰绰的梦。

  月像和每个新结识的朋友那样随意地起了个话头:“L君,你是喜欢从高处看风景吗?”

  “当然,”L温柔地向他弯了弯眼睛,“你看雨后的东京,繁忙又温柔,真漂亮。”

  月对于东京太熟悉了,很难产生L这种异国情怀,但是他总是喜欢别人喜欢自己的家乡的,他附和了两声,然后问:“你来日本,有去富士山看看吗?”

  “还没有,大概要怪基拉看起来不爱爬山。”

  “等案件解决了,如果是夏天——案件大概不会拖到那个时候。或者哪个夏天来东京,可以从去看看。从八王子市的方向过去,吃完晚饭开始爬山,凌晨就能在山顶看日出。你会喜欢的。”

  L点点头:“谢谢你,月君,我会考虑的。”

  然后他们互相沉默了一会,月感觉自己的皮肤就要被冻成包裹着雕像的青铜,即将被风吹得剥落下来。身边L向他转过头来:“月君,你有什么心愿吗?”

  “我希望世界和平,人人都有更美好的明天。”月对着手哈了一口气,看L认真的注视着自己,月扯了扯嘴角,笑容在冷风中有些僵硬,“开玩笑的,我希望我能考上东应大学。不过爸爸说我已经上大学了,不知道这还能不能算愿望。硬要说的话,我现在希望找到我‘失忆’的原因,解决这件事。”

  “会的,我们会的。”L用他那冰冷的手拉住月的手,揉了揉他冻红的指间,试图帮他取暖。

  月看着他的举动,哑然失笑:“L君,虽然你一直认为我失忆了,其实我不觉得我失忆了。如果我曾经见过你,我是不会对你毫无印象的。”

  “听起来很荣幸。”L低声说,他听起来还想说些什么,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。

  “风太大了,你的嘴唇都白了。L君,我们回去吧。”

 

1-6

  月用手肘推开门,绅士地走在后面,因为他觉得L更冷一点,需要先吹到暖气。几十秒后,月就将为他的选择后悔。L沿着台阶走了几阶,绕过一个弯,突然一歪,“噗通”一声砸在了台阶上,然后他顺着台阶滚了下去。如果月走在他前面,至少能拦住他,但月走在L后方,地心引力造成的滚动速度比月向下奔去的速度更快。当月抱住摔倒在台阶最末层的L时,他惊恐地发现侦探的额头青了一块,不省人事。

  月的头脑中疯狂地转过心肺复苏的要领,但当他把L平放在地,确保L呼吸道畅通的时候,他意识独自一人,他很难标准地完成心肺按压和人工呼吸。也许花了一分钟,也许花了一万年,他拨通医院的急救电话,然后又拨通了通讯录最上方的一个警官的,他也许冷静地把事情讲清楚了,也许只是疯狂地求救。

  松田先冲上楼的时候,月正跪倒在L身边,徒劳无功地试图给L渡一口气。他请求刑警们帮忙心肺复苏,因为他并没有正规地拿到过急救证。

  “我都试过了,”月的身体还是冰凉冰凉的,他的唇色和L一样白了,“我希望我做对了。”

 

1-7

  松田把月从地上拉了起来,月向前走了几步,发现自己仍旧四肢有力,头脑清醒。在他的某种错觉中,刚刚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L一起遭受了怦然一击,但事实上他完好无俗。他甚至想起提前赶到楼下等待,一层层为医护人员打开门上的密码。作为全日本最顶尖的高中生,他仍旧能够准确的背下几个小时前L给他的纸上的一切讯息,确保救护人员通畅无阻地到达了L的面前。

  救护车上只有一个多余的位置,没有任何争议地,就由夜神总一郎坐了进去。月翻出L的一堆护照,挑出姓名是龙崎的那本。他再一次冲下楼的时候,松田开着警车正到楼下。

  载着L的急救车一路鸣笛,车顶上闪烁着红蓝的灯,警车追在后面,平凡地开着近光灯,也向着医院开去,它们各自融入了灯火涌动的城市,不久前L和月在高楼上一起俯瞰着不息的川流,就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。

 

  松田流畅地停泊在了急诊室门口,月一眼就看见了室内的夜神总一郎。他隔着毛玻璃张望,医务人员已经给L拆上氧气管,正在给L的心脏除颤。L的身上一大堆连线,看起来像个躺在实验室里的人偶。

  月冲进去,差点撞上一个出来换仪器的大夫:“医生,我的……同事他现在怎样了?”

  口罩后方传来熟练的客套语句:“请您做好思想准备。”

  “拜托您帮帮忙。”月恳切地说,有点窘迫,作为一个平生顺遂的优等生,他并不爱为难别人,也不习惯请求。

  医生无奈地看着他:“病人是突发性心脏病,我们只能尽力而为。”

  这句话敲碎了夜神月的一切侥幸。他沉默地给医生让开路,低头打翻出了L的护照。他在整个过来的路上都盯着龙崎的护照照片,照片里L穿着正装,头发整体向后梳着,脸上明显带着妆,却还是遮不掉眼睛下方黑眼圈,看起来有几分荒谬的英俊,像那种日常加班九个小时,心脏病最爱的年轻人。如果月不知道有一本笔记专门用心脏病谋杀人,他简直就要相信,这是一次对L生活不规律的惩罚了。

  月把护照交给总一郎,静候在L的手术间外,十几分钟后,总一郎再次看见月,这个他向来为之骄傲的孩子仍旧低着头,一动不动,心里深深地一扎。他想起在这场案件中经历的“失忆”,自掏腰包,让松田把月压过去做了检查,试图通过检测找出一点月反常的原因。

  月躺进核磁共振仪里,狭小幽闭的空间里响起巨大的噪声,他闭上眼睛,无数压抑的思绪都喷涌而出,一阵狼奔冢突,然后汇成了一条清晰的讯息——L凶多吉少。

  之前他的心里的某一部分一直固执地认为,也许L只是可笑地摔了一跤,撞到脑袋休克了,如今他不得不正视唯一的可能:超自然杀人就发生在他身边,L就是那本笔记的受害者。L作为基拉最公开的反对派,恐怕也是最优秀的一个,走上了这场既没有激辩,也没有流血的斗争中心。最终,超自然的力量轻易地玩弄了人类中哪怕最优秀的部分。这和月从精英式教育下孕育出的人生观背道而驰,世界应该更好的运转,聪颖的头脑理当得到宽宥,就像英雄不该短折,佳人不该薄命。然而这个世界从来就并不美好,也从来没有以他想要的方式运转过。

  MRI机结束了运作,月僵硬地从机器上爬了起来,手脚还有些麻木。他向着EICU的方向望去,夜神总一郎的身影不见了,松田在门口等他,他看着松田小心翼翼的脸色,问:“父亲呢?”

  “他去……”松田犹豫了一下,非常委婉地说,“处理后续的事情了。”

  他又问:“L呢?”

  松田顾左右而言他:“……我知道我们所有人里你最喜欢他,但是你要接受现实,月。”

  月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:“果然没抢救过来。”

  他话语中的刺让松田瑟缩了一下,但这位年轻的警官拾起耐心,安慰他:“我知道你很努力了,但是有的时候……”

  “但是爸爸他至少——”月厉声说,然后他意识到了自己想说什么,又闭上了嘴。夜神总一郎没有任何可以责怪的地方,他没必要等月出来,才能去处理L的后事。月不是警察,处理政治类工作并没有什么便利,也不是法医,和死去的L相处并不能得到什么信息。

  “你别怪局长。当时你的反应把他都吓到了,”松田给他递了一杯温水,“我们都很担心你,你别跟自己过不去。”

  月为松田言语中的暗示感到被看轻了。他记得要给L心肺按压,他记得要去给医生开门,他记得要带上L的证件,这明明是挽救一个人最必要的措施。而当时众人都目瞪口呆,惊慌失措,他不过是强硬地试图尝试与死亡做对,却被认为感性软弱,不能接受现实。

  但就让他们误解吧,反正L确实是死了。月只是略带变调地说:“好的。”

  小警察的眼睛里有着深切地同情:“我们会抓住基拉的。他杀死了L,害得你失去了记忆,这些总会偿还的。”

  月觉得他口号式的话语像是在安慰一个幼儿园小朋友。他很想质疑松田几句,但是忍住了。松田反应算不上灵敏,理解也多有偏颇,甚至往往误读普通案件里显而易见的信息,遑论替L报酬。

  但他不能打击松田珍贵的决心。

 

  时间将近午夜,急诊室里又被推进了几个患者,因为L的离开熄灭的手术室的灯,又重新亮了起来。

  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出生,也有人死去。L不是第一个,也不是最后一个,却是他亲眼目睹、离他最近的一个。

  深动的冷气随着医生的开门漏了进来,像人间的苦难与酸楚一样,吹得人凉透心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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